含微恐怖冒險元素，私設如山。
預估會有三章正文+一章番外，正文清水番外🚗 
介意的人可以等我全部寫完再一次看
感謝願意閱讀的人唷！
超愛你們，讓我天天有糧吃((趁機告白

​

*CP學啾，正文為清水向冒險劇情(初估三章)，h情節另開番外章節

*本文設定學啾已交往，有OOC，私設如山

*內含靈異微恐怖元素，有自創配角出現

*為保護學長及阿啾隱私，文中提及真實姓名用英文代號代替

 

 

這是個特別繁忙的工作日，學長忙到很晚才能從堆積如山的工作中脫身。待他伴著夜色與昏黃的路燈走回家，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他感覺自己累得像被妹妹纏著玩耍一整天的99。

走到家門前，他一手提著他為自己與室友買的宵夜，另一手從口袋裡掏出鑰匙開門。

學長沒有像阿啾那樣，每次回到家都會充滿活力地大喊「99咪醬我回來囉！有沒有想我啊？」他進門的時候總是安靜的，沈默地在玄關放下宵夜及背包、脫下外套，推開房門後才會說出第一句話，以回應那個等他回家的人所問候的一句「學長，你回來了。」

然而，今晚卻不太一樣。

屋子裡沒有開燈，望進去是一片漆黑，而且靜得像是沒有任何人或生物存在。

學長在黑暗中愣了幾秒，隨即放下手中的東西，走向阿啾平時開直播的房間。

「阿啾？」

房門後的空間也是一片黑暗，他在黑暗中摸索著打開燈的開關，空無一人的直播間被收拾得整整齊齊，像是沒有被使用過一樣。

剎那間，學長意識到了事態異常，立刻走到其他房間一一確認屋子裡是否有任何人在。他喊了阿啾及兩隻貓咪的名字，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連另一個室友小築的房間也是空的。

屋中搜尋未果，他焦急地拿起手機嘗試要聯絡阿啾或其他熟人，卻在滑開螢幕的瞬間發現，他的手機竟無法連接網路，連通話訊號都沒有。

「⋯⋯」

面對超乎尋常的事態，原本有些驚慌的學長反而突然冷靜了下來，他緩緩走到大門前轉動門鎖，只聽見喀的一聲，門竟被鎖住而無法從內側開啟。

從客廳的窗向外看去，似乎有一片暗色的帳幕籠罩住整個屋子，把這處空間與外界隔絕開來，僅剩黑暗與死寂。

學長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停滯了數秒才緩緩吐氣，讓緊繃的情緒平復下來。此時，他空白的大腦終於能恢復正常運作。

他剛才以為出事的人是阿啾，殊不知，那個失蹤的人其實是他自己——

 

——他正被困在一個擺設與「家」一模一樣的詭異空間裡。

 

*

 

學長沒有回家。

阿啾記得自己那天結束直播後已是午夜，他這才發現學長竟然到這個時間還沒進門，無論是訊息或撥打手機通話都聯絡不到對方。阿啾趕緊傳訊息詢問共同朋友今晚是否有學長和聯絡過，但並沒有獲得任何有用的消息。

「阿啾，你不要太擔心啦。」因為不放心焦慮的阿啾，小築也還沒睡，他安慰道，「學長應該只是工作上臨時有事，不方便回你電話。你先去休息，說不定明天早上起床學長就回來了。」

「是嗎⋯⋯」

阿啾不安地盯著學長未讀的訊息，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決定接受小築的建議，去睡了幾個小時。

但是一夜過去，學長仍然沒有回來，連訊息跟電話都沒有回覆。

阿啾這下子徹底地慌了，他深怕學長是昨晚下班回來的路上出了什麼意外，想像力原本就非常豐富的圖文作家，腦中浮現各種版本的「學長受難記」，讓自己更加坐立難安。

過了一會兒，阿啾終於接到了學長的手機來電。

「學長！」

幾乎在他看見螢幕上來電顯示的瞬間，阿啾立刻按下綠鍵接起，來不及等另一端出聲就大聲問：「你現在在哪裡？」

「⋯⋯」

手機另一端沉默了數秒，接著傳來陌生的女聲。

 

「⋯⋯不好意思，請問是D先生的家屬嗎？」

 

*

 

為了保留體力面對接下來未知的情況，學長儘管因為恐懼而沒有胃口，還是勉強自己吃了半碗宵夜，坐在「家」裡的沙發閉目養神半小時。

工作了一整天，學長其實已經很疲憊了，但在這個詭異的地方他不敢讓自己完全睡著，只能用這種克難的方式稍微恢復精神和體力。

「喀擦。」

大門的鎖突然傳來解鎖的聲響，學長被嚇了一跳，從沙發上猛然站立起來。他回頭確認大門並沒有被開啟，才又稍微放鬆下來。

「我應該要找一點防身的東西帶著⋯⋯」似乎是為了給自己壯膽，學長低聲對自己說，「RPG遊戲裡都是這樣。」

「沒事，我就當作自己在玩真人版密室逃脫。」

他從櫃子裡拿了小榔頭和瑞士刀，又從其他房間找到手電筒，一起裝進背包裡。整頓好心情後，他鼓起勇氣推開被解鎖的「家」門。

意料之外的是，門外並不是昏暗的公寓走道，而是一個明亮的公園。

學長疑惑地走進公園四處打量，心中竟對這個有沙堆與遊樂器材、看似普通的公園升起一絲熟悉感，卻沒有來過這裡的記憶。朦朧的白光罩住整個公園，他抬頭看不見天空，這個公園的情況與前面的「家」類似，被白光與外界全然隔絕。

公園的另一頭突然出現一扇門，他還沒反應過來，就看見有一個年輕的女孩猶疑地從門後探出頭來。

女孩一看見學長，就被嚇了一跳，又縮進門後躲起來。學長默不作聲，待在原地靜觀其變，過了大約一分鐘，那個女孩再度小心翼翼地探頭出來看他。

「那個⋯⋯你好？」她有禮貌地對學長打招呼。

學長對她點點頭，也回道：「你好。」

「抱歉，我這樣問可能有點失禮，請問你是活著的正常人類嗎？」

「啊，我是人類，還活著，而且我覺得我應該還算正常。」

發現對方的反應很符合「正常人類」的模樣，而且語言相通，兩個人都放鬆了下來。

女孩從門後走出來，學長注意到她身穿相當眼熟的高中制服，背著軍綠色的側背包，暗自判斷她應該是與自己一樣莫名被困在這裡的「正常人類」。

「嗚嗚終於遇到一個可以說話的大人了，我剛剛真的好害怕喔。」她高興地揉揉發紅的眼角。

「我⋯⋯我原本剛到家，卻發現家裡沒有人。等我想出門找爸媽就發現自己被困在這裡⋯⋯」

「嗯，我也差不多。」

兩個人坐在公園的長椅上，相互了解來到此處的遭遇。

或許是意識到自己有義務照顧未成年人，學長感覺自己的恐懼消失了，只剩下「一定要帶這個小妹妹一起平安離開這裡」的念頭，以及一股強烈的責任感。

交換身分訊息的時候，學長對她說：「我覺得在這個地方說出全名不太安全，所以你可以叫我學長或大哥。我希望你等等也不要把全名說出來。」

聞言，女孩點頭如搗蒜：「嗯嗯好！學長你可以叫我小米，這是我網路常用的暱稱。啊對了⋯⋯」

她突然露出猶豫的神情，盯著學長的臉，幾秒後又移開視線。

「怎麼了？」

女孩搖搖頭：「沒什麼，只是覺得學長的聲音有點耳熟。抱歉我不應該一直盯著你的臉。」

學長稍微猜到眼前的女孩為什麼對自己的聲音熟悉，但只要對方沒有直接問出來，他也不打算自己揭露身分。

「沒關係。現在我們應該⋯⋯」

他的話還沒說完，四周突然就暗了下來，公園一側的光罩突然被撕裂開來，兩道一大一小的黑影從裂縫中鑽出來，變成一高一矮的人形，搖搖晃晃地朝他們兩人走過來。

「嗚哇！」

小米見狀害怕地大叫了一聲，隨即被學長從長椅上拉起來，往遠離那兩道詭異人影的方向奔跑。

兩人原本來到公園的門不知何時消失了，另有一道陌生的門出現在學長和小米逃跑的前方。身後兩道黑影追來的速度越來越快，學長回頭瞥了一眼，當機立斷對著小米大喊：「去那扇門！跑起來！」

他瞬間加速，衝過去打開那扇門，讓小米先進門自己才跟上，咚的一聲立刻關緊門。

「呼─呼─」

確認門已經關上鎖緊，門後的黑影沒有追來，學長才開始平復急促的呼吸。小米看見倚著門板的學長示意她安全的眼神，瞬間放鬆下來跌坐到地上。

「⋯⋯」

沉默了一會兒，小米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學長，你覺得剛剛那個是什麼？」

「⋯⋯不知道。」學長盡可能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總之不是什麼友善的正常人類。」

 

*

 

鼻間瀰漫著消毒水的氣味，阿啾坐在醫院的病床邊，擔憂地看著躺在病床上昏迷的學長。

昨晚在學長返家的路上發生一起車禍，一輛大卡車直直衝撞進民宅，造成交通大亂。當時有不少受重傷的駕駛及乘客被緊急送醫，直到凌晨學長才被交通警員發現倒在路旁，似乎是頭部受到撞擊。

據護理師轉述，學長被送到急診室時還有一些反應，他被急救的醫生叫醒後甚至能清楚地回答自己哪裡不適，所以醫生初步判斷他沒有大礙，先讓他躺著休息一會兒。

沒想到過了一陣子回來看，學長就完全失去意識，身體的其他機能都正常，只是不知為何一直沒有醒過來。護理師從他的手機中找到醫療卡，這才聯絡上被設為緊急聯絡人的阿啾。

「學長，我幫你跟工作室請假囉。」阿啾努力扯了扯嘴角，對昏迷不醒的學長說，「還有你的家人、一起直播的大家，他們都很擔心你。」

「昨晚說好要給我買宵夜的，結果你沒回來，害我餓了一夜。你一定要補償我啦！」

「所以，拜託你快點醒來吧⋯⋯」

就算對方沒有意識，阿啾也不想在學長面前露出沮喪的表情。他把眼鏡拿掉，埋首於兩膝之間的手掌，閉上眼稍作休息。

病房外傳來各種嘈雜的聲音，夾雜著女性的啜泣聲。昨晚的車禍讓整個醫院亂成一團，很多傷者被送了進來，但不是每一位都能平安離開。

 

阿啾記得自己趕到醫院時，大門對面的街道旁停著一輛新聞台的採訪車，醫院一樓大廳似乎比往常更擁擠，許多焦躁不安或頹喪絕望的面孔聚集在一起，像極了人們口中的人間煉獄。他看見病床躺著一位少女被緊急推進走廊另一側的手術室，門外緊跟著一對面露憂愁的中年夫婦；又與一位右腳打著石膏步履蹣跚的男子擦身而過，隱約能聽見他強忍著疼痛的悶哼⋯⋯那些情緒太過沉重，阿啾不敢再多看，專注於自己要做的事。

他在櫃檯排隊等了十來分鐘才等到護理師為他確認學長的床位，見到失蹤了一個晚上的學長，他看上去沒有什麼外傷，面容平靜地閉眼躺在病床上，如果不是護理師告訴他學長昏迷不醒，阿啾會覺得對方只是睡著了。

 

「⋯⋯」

整理了一會兒情緒，阿啾突然發現病房外靜了下來，所有人聲、儀器聲和腳步聲都消失了，他感到有些奇怪。

「叩叩叩。」

房門傳來敲擊聲，阿啾疑惑地站起門，但打開房門卻見門外空無一人。

他走出病房左右張望，確定沒有人要找，不太開心的嘖了一聲：「醫院也有人玩這種惡作劇喔？也太low了吧。」

「咚！」

身後的房門無預警關上，阿啾被關門聲嚇了一跳。他以爲是同病房的其他病人或家屬把門關上了，但是伸手去轉動門把時才發現被上鎖，怎麼轉都打不開。

「喂！誰把門鎖了啊？我還在外面欸！」阿啾敲著房門大喊。

然而，門後沒有任何回應，阿啾敲擊門板的手倏然停住，他似乎終於意識到了什麼，低聲罵了一句髒話，緩緩轉頭望向空無一人的走廊。剛才開門時沒有注意到，但現在冷靜下來看，才發現整個醫院似乎陳設都與原來的不太一樣，而且空無一人。

「不會吧⋯⋯？我應該是在做夢吧？」

阿啾盯著走廊盡頭明滅不定的日光燈喃喃自語，左手狠狠捏了右手臂一下，傳來的痛覺證實這一切並非夢境。

「靠北喔，我喜歡玩恐怖遊戲，不代表我想親身體驗好嗎⋯⋯乾我到底在自言自語什麼⋯⋯」

忍不住用碎碎唸來減緩心中升起的恐懼，阿啾開始謹慎地往前探索，一間又一間地試試轉動門把，而這條走廊上的病房房門都已鎖死。他每走幾步就忍不住回頭確認是否有「東西」跟著。

被困在超自然的不明空間裡—而且是恐怖遊戲十大經典場景之一的醫院—實在令人毛骨悚然。阿啾現在唯二可以讓自己感到安心的念頭，其一是自己作為身經百戰的遊戲實況主，面對這種情況時還是比一般人容易冷靜下來；其二就是慶幸內心寄宿了膽小鬼的學長應該還待在原本的病房裡，不用跟他一起經歷這種驚恐的體驗。

他在走廊另一側找到一扇被木板釘住的門，阿啾猜測或許只有這扇門能夠讓他離開這個空間，他在護理站的櫃檯下方找到工具箱，想辦法利用工具把釘住的木板撬下來。

「呼⋯⋯」阿啾放下工具捶了捶自己的腰，自言自語感嘆道，「突然覺得遊戲裡的主角很了不起，又要打怪又要當水電工。」

『拜託媽祖菩薩耶穌各路神明保佑我接下來不需要打怪！拜託拜託！』

他在心裡默默地補充了這麼一句。

阿啾大膽地巡視了醫院的該層樓一圈─包含一般人望之卻步的廁所─確認已經沒有其他離開的方法，這才下定決心從釘過木板的這扇門離開。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轉開眼前的門，映入眼簾的是一處公寓走廊，陳舊的室內裝潢偏亞洲風格，整個空間顯得破舊又陰森。古怪的是，阿啾竟覺得眼前的景象十分眼熟。

他還來不及思索自己是否來過此處，他就發現送他從醫院過來的門已經消失了，與此同時，他聽見身後的走廊深處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美工刀正緩緩地被推出來的聲響。

美工刀的刀刃被一節一節推出來的聲音，霎時喚醒了阿啾的記憶。

 

「Home Sweet Home」──這三個英文字閃過阿啾的腦海。

 

恐懼帶來的陰冷從背脊爬上他的頭皮，阿啾感覺胃部一陣緊縮，雙腿下意識顫了顫，阿啾的理智強迫自己往前跑起來。

『各路神明大大對不起我錯了我寧可打怪也不想被美工刀姐追啊！！』

阿啾一邊奔跑一邊在心中吶喊，他完全不敢回頭看。

他直奔到走廊盡頭的轉角往右轉，憑著直覺衝進一間他隱約記得有櫃子的房間，找到鐵櫃後立刻縮進去把櫃門死死關緊，盡可能壓低自己喘息的聲音。

如同遊戲中的設定，阿啾隱約從櫃門的通風孔中窺見一道黑影穿牆進入房間，他摒住呼吸不敢發出任何一點聲響，等待美工刀姐巡完房間後離去。

「呼─呼─」

確認美工刀姐真的不在房間裡，阿啾才放開摀住口鼻的手大口呼吸，大腦已經因為過度驚嚇而一片空白，但他仍然記得自己應該盡量保持安靜。

「⋯⋯」

阿啾在櫃子裡躲了許久才恢復冷靜，開始理性地分析美工刀姐作為一個遊戲中的「鬼」，有哪些設定是利於玩家利用的。他必須在不被美工刀姐抓到的情況下，尋找離開這個空間的門扉。

事實上，阿啾發現自己的思緒竟是前所未有的清晰，連他自己都很驚訝在攸關性命的壓力下反而比平時都要冷靜，思路也更縝密。

他先是小心翼翼地從躲藏的房間開始探索，在手機上畫出這層樓的簡易地圖，並用不同顏色標記出可供躲藏的櫃子的位置。他在進行這些工作的期間，維持著對周遭的警戒，每次移動都會注意不要太過遠離可供躲藏的櫃子，一旦有任何風吹草動，阿啾就會立刻衝回距離最近的櫃子裡躲起來。

而這個美工刀姐的速度似乎不如遊戲中的快，感知能力也相當遲鈍，只會以固定的模式出現、移動，阿啾很快摸清楚「祂」的行為模式，這讓他的調查工作更順利地完成。

最後阿啾終於發現一扇藏在桌子底下的小門，這扇門的顏色及風格明顯與其他上鎖的門不一樣。

「終於⋯⋯」

確認美工刀姐暫時不會出現，阿啾吐出一口長氣，從口袋裡掏出剛才調查櫃子時找到的唯一一把鑰匙，試著插進鑰匙孔。

「喀擦。」

小門被順利打開了，阿啾絲毫不敢鬆懈─他不確定這裡是否會出現像遊戲中破關前的追逐戰─立刻彎腰鑽進小門裡，然後回頭緊緊關上門。

幾秒後小門消失了，阿啾鬆了一口氣，抬頭觀察周遭。他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個像地洞的地方，但四周並不陰暗，牆面掛著許多照明用的火炬，放眼望去可見許多岔路延伸至遠處。

「嗚呼！」阿啾站起身來低聲歡呼，「終於⋯⋯終於從那個鬼地方出來了。」

雖然對眼前的地洞沒有印象，但阿啾直覺這裡的氛圍並不像上一個場景那樣充滿壓迫感，應該沒有急迫的危險。

「先停一下吧，我需要休息⋯⋯」

阿啾盤腿坐在地上，按了按剛才因為緊張而僵硬的肩頸，一邊在腦中整理目前來到這裡所經歷的一切資訊。

第一個空間是不知名的醫院，第二個空間則明顯是他曾直播玩過的恐怖遊戲Home Sweet Home，兩個都他需要尋找一道特別的「門」作為出口才能離開。或許可以合理推測，現在所在的第三個空間可能也是他曾玩過的遊戲。

「難不成這根本就是我做的一場夢嗎？只是我在夢裡還是會痛而已。」阿啾不禁開始懷疑，忍不住又試著用力捏自己的手背，「如果是這樣，我他媽的到底什麼時候醒來啦？」

「噠、噠、噠⋯⋯」

阿啾身側的洞穴深處傳來腳步聲，一聽到聲音他便立刻噤聲，輕手輕腳地從地上站起來，安靜地望向洞穴內的走道。火炬昏黃的照明中，他隱約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揹著背包向自己走來。

「⋯⋯學長？」

阿啾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不自覺往前走了好幾步，而對方似乎也看到他了，腳步頓了一瞬，緊接著小跑步了起來，奔往阿啾的方向。

「阿啾？是阿啾嗎？」

在理性的大腦懷疑對方是否為本尊前，阿啾的身體已經下意識地撲上去抱住對方，熟悉的氣味與聲音讓他頓時產生安心與想哭的情緒。

 

學長沒有想到會在這裡看到阿啾。

他跟小米一起從公園逃出來，發現門後通往一處類似山洞內部或地洞的地方，他手持充當防身武器的榔頭走在小米前方開路，謹慎地往前探索。

走了十幾分鐘，才遠遠地瞥見隧道出口，學長似乎隱隱看見出口外有一個熟悉的人影，他一開始還以為是自己已經被嚇到出現幻覺了，下一秒卻聽到那人用熟悉的聲音喊自己「學長」。

『那可能是假的，小心一點。』他內心有個理性的聲音告誡道。

學長的情感與身體本能卻無視了那個理性的聲音，反射性地加快腳步靠近對方，對上那個人飽含思念的眼神，他霎時覺得就算可能是假的也罷，只要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是真的，他都願意去嘗試。

學長接住撲過來的阿啾，兩個人用力地給了對方一個擁抱，才克制地靠理智分開。

「等等等一下！」阿啾退了兩步和學長拉開距離，狐疑地問，「你為什麼會在這裡？你是真的學長嗎？」

「我⋯⋯」剛從極度不安的情況中脫離，學長仍然餘悸猶存，一時有些詞窮。

阿啾圓潤明亮的黑眸透過鏡片瞪著學長，後者在他咄咄逼人的目光中反而逐漸冷靜下來，緩緩回道：「⋯⋯說真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會在這裡。」

「而且，我也不確定現在眼前的你是不是真的阿啾。」

「⋯⋯」

一陣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開來，他們凝視著彼此，眼神中沒有任何敵意，但仍然夾雜些許猜疑。

「那個，不好意思⋯⋯」

清亮的少女嗓音打破了僵局，似乎已被學長徹底遺忘在洞穴走道裡的小米，乖巧地背著書包自己跟上來。她的目光落到阿啾臉上，瞬間露出又驚又喜的表情。

「請問你是阿啾嗎？就是那個YouTube上的圖文插畫家阿啾！」

完全沒注意到學長身後還有另一個人，阿啾被突然出聲的小米嚇了一跳。在聽到對方的問話後阿啾表情立刻僵住，深感大事不妙，他剛剛貌似在粉絲面前跟學長抱了一下，粉絲說不定會因此得知他和學長的真實關係，這明顯違反他們頻道的官方說法。

雖然很想否認自己的身分，但對於自家粉絲都擁有一眼認出自己本人的超能力─哪怕他的二次元角色形象是個頭上只有三根毛的小禿頭─這件事，阿啾早已認清現實，因此阿啾只能忍著尷尬與羞赧的情緒對小米回以微笑，承認自己就是她所說的人。

「哇嗚！」小米雀躍地歡呼了一聲，稚氣的臉龐綻放喜悅的笑容，她眼神亮晶晶地看著阿啾。

「真的是阿啾欸好開心！阿啾你好，我是你的粉絲，我超喜歡你的！我每天晚上都有追『玩什麼鬼啦』的直播，你玩恐怖遊戲跟Back 4 Blood的時候都好厲害好帥氣喔！ 」

方才分明還感覺有些尷尬，但阿啾此刻真切地感受到對方純粹的喜愛與肯定，不禁也被感染了幾分快樂的情緒，神情柔和了下來。

「是嗎⋯⋯謝謝你喜歡。」

站在一旁的學長似乎也是如此，他原本還在苦惱該如何確認阿啾的身分真偽，阿啾此刻的神情卻已證明了一切──這個人最讓他心動的表情之一，就是當他坐在電腦前回覆粉絲留言時，那率真自然又發自內心感到愉悅的模樣。

「喂，阿啾、小米，現在應該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吧？」

眼看小米已經興奮到開始從書包裡掏出紙筆來請阿啾簽名，阿啾居然也樂呵呵地打算滿足她的要求，學長無奈地趕緊出聲提醒。

「嗚唔⋯⋯對不起，是我太任性了。」小米被提醒之後立刻意識到自己行為不妥，歉疚地準備收回紙筆。

然而，阿啾卻直接拿走她手上的紙筆，笑著對兩人說：「有什麼關係啦！簽名又花不了多少時間，在這種莫名其妙的地方就是要做一點輕鬆的事，才不會感覺太緊張啊。」

語畢，阿啾毫無顧忌地蹲到地上，讓筆記本靠著屈起的右腿，在空白頁面簽上自己的筆名。學長見狀也只能無奈地笑了笑，讓阿啾完成想做的事。

「哇！真的好感動喔，謝謝阿啾。」接過親筆簽名的小米開心得不得了。

阿啾一邊笑答「不客氣」，一邊從地上站起，腿卻突然軟了一下險些跌倒。

「小心！」站在身側的學長立刻上前扶住他，擔憂地問，「你還好嗎？腳受傷了？」

阿啾趕緊搖頭，回道：「沒有，可能是剛剛逃跑的時候太緊張了，現在有點腿軟。」

學長察覺阿啾的笑容有點勉強，但對方似乎不願意多談，學長也只能心照不宣的假裝沒事。

 

接著，三個人相互告知來到此處的經歷，阿啾卻隱約察覺到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麼。

「⋯⋯學長你昨天晚上沒有回來，所以⋯⋯天亮後我就跑出來找你，一出門就發現自己被困在無人的醫院⋯⋯」

阿啾皺著眉頭回想，明明記憶中每件事之間的轉折都符合邏輯，但是他的內心卻升起一股不自然的異樣感，他只能暫時把這種感覺壓下去。

「也就是說，阿啾你覺得我們在這裡遇到的場景，可能都和你玩過的遊戲有關囉？」聽完阿啾的經歷與猜測，學長低頭思索，「聽你這麼一說，我也想起來剛剛見到的公園好像有點眼熟⋯⋯」

「啊。」靜靜聆聽兩人說話的小米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說道，「我想起來我剛剛遇到學長的公園是什麼了！」

「那個好像是『還願』的結局，男主角打開浴室的門以後，見到美心的那個公園。」

聞言，學長及阿啾兩人臉色驟變。

「你確定嗎小米？全台灣的公園應該都長得差不多吧？」阿啾抱持著最後一絲希望，對小米提出質疑。

小米卻肯定地點頭如搗蒜：「我確定！因為我昨天才又重看了啾啾妹玩還願的回放影片，而且美心的那個公園有一種會轉圈圈的遊樂器材還有大象溜滑梯，那個轉圈圈的東西現在已經很少出現在台灣的公園了，所以我印象很深⋯⋯」

發現眼前的兩位大人一同露出崩潰的表情，小米的聲音逐漸轉小，惴惴不安地問：「⋯⋯請問怎麼了嗎？你們的表情看起來好可怕。」

學長勉強撐起作為成年人的穩重，低聲安慰：「沒事，不是你的問題。只是我想到一件不太好的事⋯⋯」

「你想到的事應該跟我一樣。」阿啾露出苦笑，「如果不是只有我們親自玩過的，而是其他『玩什麼鬼啦』的夥伴玩過的遊戲也會變成現實場景的話⋯⋯」

話說到這裡，小米也聽明白了，她的臉色瞬間轉為蒼白。

「鹿人為什麼要玩那麼多恐怖遊戲啦⋯⋯」女孩表情恍惚地喃喃自語。

 

三個人只要一想到「玩什麼鬼啦」團隊之前玩過多少恐怖遊戲，想像那些遊戲的場景變成現實，就覺得生無可戀。

 

然而，現況顯然不允許他們沮喪太久。三個人都安靜下來之後，阿啾忽然察覺地洞的深處傳來非常細微的流水聲。

「欸，你們聽，好像有水的聲音。」阿啾低聲提醒他們。

三個人聚精會神地聽，終於確認那細小的流水聲是從其中一條地道傳來的。

學長微微頷首，指向聲音來源的方向，說：「是那條路。」

「颯颯颯──」

學長的這句話彷彿觸動了什麼，一陣狂風從那條地道中襲來，將他們身周所有照明的火炬一一熄滅，而其他地道也在黑暗中一起消失，只剩下傳來流水聲的那一條路可走。

「這是什麼這是什麼這是什麼不要過來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狂風中，阿啾顧不上避嫌，下意識牽住已經嚇到開始碎碎念的學長發抖的手，另一手則搭住害怕得低聲啜泣的小米的肩。這一瞬間他感覺某種無形的責任感落到肩頭，既沉重又踏實，驅散了他所有恐懼。

 

風止，流水聲漸變響亮。

 

過了一會兒，阿啾安撫完兩位同伴的情緒，開啟手機的手電筒功能，率先走在最前方開路，三個人走進那條唯一的通道。

不知在黑暗中走了多久，他們終於見到隧道的盡頭亮起微光，而出口外是一個寬敞的密室，擺放了一些不知名的儀器與類似手術台的工具，數個日光燈懸吊在地洞上方，光源微微閃爍。

小米緊緊牽著學長的手不敢放開，學長謹慎地帶她一起沿著牆面移動，膽子較大的阿啾則獨自走進密室裡調查儀器。

「乾！」

當阿啾繞過一個擋住視線的高大儀器，見到密室的另一側，他不由自主地大罵了一句髒話。

「怎麼了？」學長擔心他出事，鬆開小米的手打算也繞過去看看。

「不要過來！我沒事！」阿啾趕緊大喊，「我保證你過來會嚇死，而且小米還未成年不應該看到這個。先不要過來，相信我！」

「你真的沒事嗎？」

「真的沒事，只是這個東西太噁了⋯⋯」阿啾對著另一側牆面鑲嵌的四座柱狀水箱露出嫌惡的表情。

四個柱狀水箱裡裝滿福馬林，每個水箱裡都漂浮著一位下半身為魚尾的美麗女性，女性的面色呈現不自然的蒼白，顯然已經死去，且身體與魚尾間的接合處藏有縫線的痕跡。

 

「我知道這裡是哪裡了，這是『霧月人魚譚』！」

​

「我知道這裡是哪裡了，這是『霧月人魚譚』！」

 

聽見阿啾所說的話，學長停住了腳步，心中浮起強烈的不安。

「霧月人魚譚」是兩人參與的頻道「玩什麼鬼啦」，第一個直播的Larp遊戲線上版。創作這個Larp遊戲的工作室非常擅長營造恐怖氣氛與鋪陳懸疑劇情，因此「霧月人魚譚」的劇情可以稱得上是跌宕起伏、精彩絕倫，直播全程無冷場。

但是，當呆萌可愛的像素風格遊戲畫面變成真實可以觸摸的場景，學長和阿啾只覺得這個劇本充滿恐怖與惡趣味，令人反胃到了極點。

「……阿啾，我理解你擔心的部分，但只有你一個人調查不安全。」學長壓下恐懼，試圖說服阿啾，「而且，如果這個場景真的照『霧月人魚譚』的劇本發展，我們三個最後都要一起面對人魚屍體。」

阿啾猶豫了一下，不得不承認學長說的有道理，還是讓另外兩人一起走過來幫忙調查。兩個成年人自覺地讓未成年的小米待在離水箱最遠的地方，小米只遠遠地瞄了一眼水箱中的「人魚」，就嚇得不敢再看。

仔細地檢查了密室的每一處，學長在牆壁裂縫中發現一把陳舊的鐵製鑰匙，阿啾則在柱狀水箱的右側地板找到一道上鎖的暗門。

「拜託拜託！お願いします！我希望這道門可以直接讓我們『過關』，去下一個場景。」阿啾盯著暗門，雙手合十祈求道。

學長跟小米心有戚戚焉地點頭贊同，也一心想離開這個令人起雞皮疙瘩的地方。

開啟暗門後，只見黑暗的地洞中有一道向下的階梯，阿啾將手機開啟手電筒功能先下去探路，過了一會兒朝上方大喊：「樓梯沒有很長，下面是另外一個房間，你們可以下來了。」

「OK！」學長大聲回應道，「我先讓小米下去，你幫忙照顧她。」

學長示意也拿著手機充當手電筒的小米先下去，女孩乖巧地道了謝，小心翼翼地踏著階梯往下走。但學長並沒有立刻跟上，而是不動聲色地從口袋摸出他在牆壁裂縫中與鑰匙一起找到的紙條。

他記得自己找到這張紙條的瞬間，強烈的第六感告訴他最好在四下無人時獨自查看內容。而他最後選擇相信自己的感覺，在沒有與阿啾、小米共處一室的這個空檔，打開紙條查看。

『如果祂不願面對真相，這場遊戲將會永無止盡。』

紙條上以繁體字書寫著這一行文字，字跡相當工整。而這句話沒有其他解釋，讓學長摸不清這句話所指的「祂」究竟是誰。

「學長！你怎麼還沒下來？」

因為時間緊迫，他也沒有機會細想，阿啾催促的聲音從階梯下方響起。學長應了一聲收起紙條，打開手電筒順著階梯往下走，來到密室下層的另一個房間。

雖然阿啾祈禱過，希望那道暗門能讓他們直接從「霧月人魚譚」的場景離開，現實卻不如他的期望，這個房間就是劇情中擺放人魚屍體的另一個密室。

「唔噁。」其實學長已經做好心理準備會看到令人不適的景象，但實際見到被擺在類似祭壇的石桌上的人魚屍體，還是忍不住感到噁心及害怕。

人魚的下身為魚尾、上半身是妙齡女子的模樣，但被人類欺騙的她遭人剜去雙眼，本應姣好的面容掛著兩個幽深的空洞；屍身不老不朽也不腐敗，然而長期離水導致她全身的肌膚嚴重脫水，呈現不自然的乾屍狀，令所見之人不寒而慄。

只有阿啾能鼓起勇氣，靠近人魚祭壇查看細節。人魚的屍身前方擺了一個水晶圓盤，圓盤旁的桌面刻了一行字：『以她遺失的雙眼換取真相。』

「什麼意思啊？」

阿啾疑惑地對其他兩人轉述石桌上的字句：「桌上寫了一行字，說『以她遺失的雙眼換取真相。』，這個TA是女生的她。」

「雙眼應該是指故事裡的藍色寶珠吧？」學長猜測道。

但「真相」指的又是什麼？學長下意識伸手按住藏有紙條的口袋，猶豫著是否要現在把紙條上的提示告訴阿啾。

「啊，學長、阿啾！」沉默許久的小米突然喊住他們。

她走向密室一側的牆壁，那處看上去是黝黑的石壁，在她伸手拂去表面偽裝用的黑色泥土後，竟露出牆面鑲嵌著的美麗藍寶石，「人魚的眼睛是這個嗎？」

「喔喔喔，應該是唷！」

學長及阿啾不約而同聚集到耀眼的藍寶石前，七手八腳地嘗試著要將寶珠從牆面摳下來。學長從後背包中找出自己帶的所有工具，阿啾則從中挑出一把小刀，小心翼翼地將刀片插入寶珠與石洞接合處的隙縫，試圖把它撬出來。

「喀擦。」

努力了幾分鐘，總算聽到寶珠被撬鬆的聲響，阿啾小聲地歡呼一聲：「好耶，快出來了！」

「喀咚！」下一秒，阿啾所施的力就讓藍寶石整顆被刀片彈出來，他瞬間愣住，而身旁的學長極有默契地在彈飛的那一刻就接住寶石。

「哈哈哈哈！打擊者OUT，漂亮的接殺喔學長。」

阿啾笑著將小刀收進口袋，與自己的最佳拍檔來了一個擊掌，後者也回以含笑的眼神。

「學長，把寶珠給我吧。我拿去還給人魚小姐。」

擔心學長會害怕，阿啾貼心地欲拿回寶珠代他交給人魚，卻被學長婉拒了。

「別擔心我，阿啾。」學長壓低渾厚的嗓音，柔聲說，「只是放下就離開，這點小事我還是可以做到的。」

我很害怕，但我也想保護你──這是他藏在心中的未盡之言。他知道自己不如阿啾勇敢，甚至比一般人都還要膽小，儘管如此他也不希望一直依靠愛人單方面保護，在他能力所及的範圍內還是希望能為阿啾分擔一點風險。

學長戰戰兢兢地捧著藍色寶珠走過去，低著頭不敢直視祭壇上的人魚屍身，為了壯膽，他刻意用平時直播及配音的聲線輕聲訴說：「很抱歉打擾妳，克萊兒小姐。」

「我們找到了妳遺失的眼睛，我現在就歸還予妳。願妳安息。」

語畢，他將寶珠放置於祭壇上的圓盤，而後迅速地向後退去。

 

『謝謝……』

 

剎那之間，三個人的耳邊響起女性輕柔的道謝聲，下一秒，面前的祭壇連帶著人魚消失於白光之中，取而代之的是一面蓋著白布的大型穿衣鏡。這面鏡子十分巨大，比最高的學長還要高出半公尺左右，寬度則有三公尺多。

「……」

三個人面對突然出現的鏡子一陣沉默，一時竟無人願意去揭開掩蓋住鏡面的白布。

「喂。你們安靜什麼啦？」阿啾故作幽默地打破沉默，「不要一看到鏡子就怕成這樣好嗎哈哈哈……」

學長也強壓下心中的恐懼，理性分析道：「原本的故事裡沒有鏡子，所以這應該是這一關的出口。」

「對啊，學長你也這樣覺得。那我要掀開布囉？小米準備好了嗎？」

「……嗯嗚。」小米穩住發抖的聲音，點點頭。

 

阿啾深呼吸了一口氣，上前扯掉白布，潔淨光滑的巨大鏡面立刻呈現於三人面前。

 

 

*

 

等待學長和小米通過門，刻意墊後的阿啾緊接著跟上，學長默契地在阿啾通過後立刻將門關上，深怕身後有任何東西跟上。

阿啾揉了揉發疼的太陽穴，只覺得腦袋嗡嗡作響，似乎有許多事想不起來。

「……你還好嗎？」

注意到阿啾的不適，學長走上前關心他。

聽見戀人溫柔的聲音，阿啾才感覺意識慢慢地清晰起來。他們三個人剛剛來到「霧月人魚譚」的場景，為密室裡的人魚屍身獻上藍色寶珠，取回雙眼的人魚隨即消失，並留下一扇作為出口的門，他們才得以通關離開。

「沒事，大概是剛剛有點缺氧吧，畢竟是在地底。」阿啾勉強笑了笑，編了一個拙劣的藉口搪塞。

學長一眼看透他硬撐起來的微笑，有些氣悶他不願意告訴自己真實的身體狀況，但也明白現在是非常時期，兩人沒有閒暇細談彼此的狀況。他隱約記得自己有件事要告訴阿啾，卻在右手覆上口袋時，一陣茫然湧上心頭──

 

──他剛剛到底是留著什麼東西要給阿啾看？

 

 

休息半晌，兩人帶著小米一起探索目前的所在之處。他們正站在一條美式風格住宅區的大路上，此時已是黑夜，街道兩旁設有許多明亮的路燈，因此沒有陰森可怕的氛圍，讓三個人都稍微放鬆了下來。

「果然很眼熟啊……」

阿啾一邊走一邊四處張望，這個住宅區似乎屬於美國或者其他英語系國家，除了房屋風格都偏向英美以外，路上的指標及告示牌寫的都是英文。他們路過好幾幢房子，卻不知為何那些房子都沒有讓他們產生進入、調查的想法，只是一味地往前走。

學長沉默地觀察了一會兒，終於提出自己的推測：「我覺得是『模擬市民4』。」

「欸……聽你這樣講，我也覺得好像是耶。」阿啾搜索了一下自己玩模擬市民4的記憶，世界地圖上的虎斑灣住宅區貌似就是眼前的模樣。

「小米呢？你覺得是嗎？」

「唔？」突然被阿啾點名，神色有些茫然的小米這才回過神來。學長注意到她伸手按了按太陽穴，似乎有些頭疼，和剛才的阿啾有一樣的症狀。

「嗯，我也覺得是模擬市民唷！」女孩點頭贊同，「而且這裡靠海，應該是虎斑灣，阿啾的三毛獸醫院就蓋在這個區。」

話音剛落，三個人就注意到這條路盡頭的某幢房屋瞬間亮起所有燈光，定睛一看，那幢房屋正是阿啾在遊戲中親手設計、加蓋二樓的豪華日式獸醫院。

「哇！真的是我蓋的獸醫院欸！」

阿啾幾乎要忘了自己身處的困境，興奮地跳了起來，加快腳步走向那幢房屋，同樣興奮的小米也蹦蹦跳跳地緊跟在後。

「喂，你們小心一點啊……」學長無奈地提高音量提醒道。

三毛獸醫院是一幢日式湯屋風格的房子，有兩層樓，屋外掛著喜氣洋洋的紅燈籠，阿啾一走近就能看到自己加蓋在大門旁的迷你神社，並聽見後院傳來溫泉水流淌的聲響。

「嘻嘻嘻，阿啾好像說過這個是養小鬼招攬客人的。」小米笑嘻嘻地看著迷你神社，打趣阿啾。

「是齁…在這裡我勸你還是離那個東西遠一點喔。」阿啾幼稚地對小米揚了揚下巴，「不然等一下裡面會衝出什麼東西來咬你，本獸醫院可是不知道也不負責的唷。」

兩個心智年齡相當的「小朋友」笑鬧著，推開日式拉門跑進室內，滿屋子探索他們曾經只能在遊戲中看見的東西。

學長拉開門走進來，看見的就是阿啾與小米肩並著肩，一起趴在豪華倉鼠籠的玻璃外盯著內部猛瞧。

「辛卡米克好可愛喔。」

「是辛卡米克二世！辛卡米克已經過世了，但是他生前給我寄了很多明信片，我們永遠懷念他。」

這個畫面與對話既溫馨又逗趣，讓學長忍不住莞爾一笑。他在候診區找了一張凳子坐下來，打算稍作休息，順便看兩個「小朋友」玩耍。

「我去洗把臉，感覺有點黏黏的。」阿啾伸了懶腰，對其他兩人喊了一聲，就獨自走進獸醫院一樓的廁所，順手把門關上。

 

他一抬起頭，就看見掛在洗手台上方的鏡中映出自己的臉，然而，他卻驚恐的發現自己的右臉不知何時被刀劃傷了三道血痕。

「？！」

在他看見這三道血痕的瞬間，感到頭部一陣劇痛，他摀著腦袋蹲下身，緊接著一些破碎的畫面閃過腦海。

 

人魚祭壇……沒有影子的女孩……巨大的鏡子……車禍…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學長……蓋著白布的遺體……以及一段寫在紙條上的字句──

 

──如果祂不願面對真相，這場遊戲將會永無止盡。

 

頭痛的感覺漸漸淡去。

這一刻，阿啾終於想起他所遺忘的記憶到底是什麼了。

 

 

當阿啾走進廁所後，小米在寵物休息室跟關東煮台附近繞了一圈，決定到後院去看看那個阿啾精心設置的溫泉。

「學長，我想去後院看那個溫泉。」

學長望著眼巴巴地詢問他的女孩，溫和地說道：「好啊，要到屋外的話，我陪你一起去吧。」

「好耶！謝謝學長。」小米雀躍地道謝，走到玄關拉開拉門。

 

「颯颯颯──」

 

在小米要踏出門外的瞬間，屋外的燈竟霎時盡數熄滅，虎斑灣住宅區放眼望去陷入一片黑暗。一陣詭異的風從門外強襲而來，小米尖叫了一聲，發現狂風竟強到她無法關上拉門，只能放棄關門，害怕地退到學長身邊抓住他的衣角。

「到底發生什麼事……啊！」

學長恐懼地咬緊牙關，拉著小米要往後逃跑，此時想起還待在廁所的阿啾，正要高聲喊他，卻又驚見兩道熟悉的黑影從門口竄進來，嚇得他大叫一聲。

兩道黑影進到玄關後，又再度化作一高一矮的人形，作勢要朝他們的方向過來。

「阿啾！有怪物從門進來了，你小心一點！先不要從廁所出來！」學長對著廁所的方向大聲嘶吼，深怕廁所裡的阿啾沒聽到。

他沒有餘裕等待阿啾的回答，下一刻便揪住小米的後領和她一起逃進後方的寵物休息室，但兩道黑影緊逼而至，他們一下子就被逼到室內死角。

 

「給─我─停─住啊啊啊啊啊！！」

 

眼看兩道詭異的黑色人影即將追上，千鈞一髮之際，學長竟聽見阿啾的怒吼響徹整個獸醫院，而追擊的黑影也驟然停止。

阿啾從廁所衝出來，對著兩道黑影大吼：「就是在說祢們啦！兩個鬼差！！」

 

「白癡喔！你們用這種方法追人，她是絕對不敢跟祢們走的啦！」

 

鬼差？學長腦袋一陣空白，完全無法理解目前的狀況，只看見兩道黑色人影停在他和小米面前，像頭的部分甚至如同人類一般，轉過去看向走來的阿啾。

學長從來沒有看過阿啾這麼焦急憤怒的模樣，他的右臉不知何時多出三道傷痕，狠狠地瞪著兩道黑影，大聲警告：「祢們現在不准動，再嚇到她的話又要失敗了知道嗎？」

詭異的是，兩道黑影居然真的遵循阿啾的話，甚至向後退開幾步，讓阿啾順利地來到學長跟小米面前。

「……阿啾？」學長呆滯了一瞬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他看見阿啾收起對黑影的憤怒，露出無奈的微笑，給了他一個示意「相信我」的眼神，最後目光落到驚恐又茫然的小米身上。

「……小米，我很抱歉。」阿啾溫柔地呼喚小米。

他盡可能地微笑著，卻難掩語調中的一絲哽咽：「我知道這對妳來說很難接受……但祂們是來接妳的。」

 

「小米，請妳想起來吧。」

 

看著阿啾臉上的血痕，小米瞪大雙眼。她全部想起來了。

 

 

*

 

人魚消失後，留下一面巨大的鏡子。三個人猶豫了一陣，最後是阿啾鼓起勇氣扯掉白布，潔淨光滑的巨大鏡面立刻呈現於三人面前。

 

他們驚訝的發現，巨大的鏡面並沒有映照出三個人的影像，而是如同電視螢幕一般顯示著某處的畫面。

那似乎是某處醫院，畫面先是顯示急診室的門，接著「鏡頭」緩緩向急診室內移動，有許多醫生、護理師、病患及家屬的身影出現在畫面中，然後定格在一個病床上，學長驚訝地發現那個躺在病床上昏迷的人居然是自己。

「什麼？怎麼會……」

學長來不及確認畫面中的情況，「鏡頭」又開始移動，這次向醫院內部更深處前進，最後停在一個手術室外。畫面中出現一對中年夫婦悲痛的臉，他們哭倒在一個被推出來的病床前，床上則橫躺一具覆蓋白布的遺體，一旁的護理師及醫生表情沉重地安慰這對夫婦。

「爸爸……媽媽……？」

小米顫抖的聲音瞬間喚回阿啾及學長的注意力，他們看見女孩不由自主跑到鏡面前，恐懼又難以置信地望著鏡中畫面。

「不……」

她看見自己的父親強忍悲傷直起身來，走到病床邊掀起一角白布，一張與小米一模一樣的面容露了出來，女孩臉上安穩的表情宛若沉睡。她的父母哭著在她的額頭落下親吻。

「……」

目睹眼前超乎常理又令人悲傷的畫面，阿啾及學長兩人頓時失去言語的能力。

學長伸手從口袋裡掏出他在牆壁裂縫中找到的紙條，遞給阿啾。阿啾表情凝重地看完字條的內容，腦中彷彿被除去某種限制，他終於想起來到這個詭異的空間後被修改的記憶。

學長一夜未歸，他隔日清晨接到醫院打來的電話，通知他學長昨晚被一起重大車禍波及，因為昏迷而被送往醫院治療。

「……你不知道為什麼昏迷不醒，我待在醫院照顧你，然後聽到有人敲病房的門，一走出來就被拉進這裡……」

阿啾扯著學長的袖子，低聲向他解釋「外界」真正的情況。

「天啊……」

學長心情沉重地望向小米的背影，她盯著畫面中的父母，嬌小的身軀微微顫抖，泣不成聲。

哪怕他們兩個人已經知道小米可能就是導致他們被扯進這一系列靈異事件的元凶，他們卻無法對這名在花樣年華就失去生命的女孩升起任何恐懼或怨懟的情緒。

「……對不起，阿啾、學長。」

小米背對他們抹掉眼淚，用哽咽的聲音向他們道歉。

「原來我已經死了，我想起來了。」

「我昨天從補習班下課已經很晚了，爸爸開車來載我……他先讓我在家門前下車，然後自己去停車。」

「玩什麼鬼啦的直播已經開始了，我很期待，不想錯過，就站在門口先打開YouTube的app……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為什麼會有車撞進我家騎樓……」

「看最喜歡的頻道直播」是她死前最想做的事，所以她的執念將恰好也被同一場連環車禍波及而昏迷的學長，拉進她所創造的另一個世界。而後，為了照顧學長而來到她被急救的醫院的阿啾，因為在病房內打瞌睡，所以意識也被喜愛阿啾的小米一起拉進來。

「所以……」小米低聲呢喃，「……我跟學長遇到的那兩個黑影，應該就是來接我的……對吧？」

 

「砰！！」

 

小米的話音剛落，鏡中畫面瞬間被破碎，兩道黑影從鏡中竄出來，朝向小米撲過去。

「啊啊啊──」

「小米！」

小米驚恐地大聲尖叫，整個由小米的執念所創造出的空間，因為她劇烈的情緒起伏而開始扭曲。

 

「好可怕好可怕！我不想死啊──」

 

學長及阿啾想衝上去安撫小米，卻被凹陷的地板絆住腳步，只能緊緊抓住對方的手，儘量穩住身體平衡。

感覺到自己的大腦正被某種外來的力量入侵，阿啾深怕自己又被小米竄改記憶而忘掉這件重要的事，當機立斷，抽出口袋裡的小刀，往最容易被自己注意到異常的臉頰劃上一刀。

 

在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刻，阿啾暗示自己，只要看見刀痕就一定會想起這件事。

 

*

 

 

所有被她自己竄改過的記憶終於回來了，小米呆滯地眨了眨眼，跌坐到獸醫院的地板上。

「唔！」學長摀住因為記憶回籠而脹痛的大腦，倚著身旁的牆壁緩緩蹲下。

阿啾悲傷地望著小米，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撫摸女孩柔軟的黑髮。

「因為妳的『世界』下意識排斥這兩個鬼差來接妳，所以每次只要妳一想起來，祂們只會用各種恐怖的方法闖進來，把我們大家都嚇得半死──這個過程已經重複三次了。」

「一旦妳情緒失控，這個世界就會被重置，我們的記憶也會被竄改。」阿啾自豪地指著臉上的傷痕笑了笑，「只有我最機智聰明，想到用這種方法讓自己想起來。」

「我們的眼睛只會看見小米相信的事，但這個世界的鏡子能映照出『真相』，所以我只要透過鏡子看見自己臉上的傷痕，就可以回想起被小米妳修改過的記憶。」

靜靜地聽著阿啾的解釋，跪坐在地板的小米低著頭，眼淚不由自主地落下。

「阿啾…學長……真的很對不起……」她哽咽地道歉。

「……小米，不要道歉。」已經恢復記憶的學長緩緩站起身，走到阿啾身旁，一同柔聲安慰她。

「發生這種事已經很難過了，任何人都會害怕到沒辦法控制自己。我們理解，所以妳不需要道歉。」

「但是，」學長溫柔的聲線微微加重語調，小米聞言抬起頭，對上他認真的視線，「不能夠再這樣下去了。妳有自己應該走的路，繼續待在這裡對妳、對我們都不好，妳能明白吧？」

「……」

小米沉默地點點頭，握住學長伸過來的手，從地板上站起來。

 

她挺直背脊，理了理被壓皺的制服，接著用手指簡單梳理被狂風吹亂的頭髮。整理儀容完畢，她對兩位眼眶發紅的成年人漾起燦爛的微笑。

 

「……那我向你們道謝吧。」

「學長謝謝你！在我最害怕的時候一直保護我、安慰我，我知道你其實也很害怕的……我也最喜歡學長的聲音了！我祝福你，希望你能繼續往自己的夢想邁進！」

「謝謝你阿啾！你是最勇敢最厲害的！因為有你，我才有勇氣面對自己已經死去的這件事……還有，我真的好喜歡你的影片跟直播。雖然再也看不到了……但是、但是，請你以後也要繼續做自己喜歡的事喔！」

隨少女一句又一句清亮的道謝聲響起，四周的場景漸漸轉為溫柔的白光，甚至連矗立於身旁的兩道黑影也不再顯得詭異恐怖，阿啾的眼中只剩下被淚水模糊掉的、小米毫無陰霾的笑臉。

 

「……生命的最後可以跟自己的偶像一起玩恐怖遊戲，對我來說是最棒的禮物了！」

「真的真的……非常感謝你們！」

 

 

*

 

阿啾是被巡房的護理師叫醒的。

作為緊急聯絡人被叫來醫院照顧學長，疲憊的阿啾不小心在學長的病床旁睡著了，直到護理師過來定時巡房，要替學長的擦傷換藥，他才被叫起來協助換藥。

「……」

他清醒後，大腦尚未反應過來，就對上不知何時已經甦醒的學長迷茫的雙眼。

「D先生！太好了，你終於醒了。我馬上去幫你叫醫生。」

護理師驚喜的呼喊霎時喚回兩人的神智，待她快步離開病房，下一秒，記憶回籠的阿啾瞪大了雙眼，撲到學長的病床邊抓住他沒有打點滴的手。

「學長！你感覺怎麼樣？你……」

……還記得夢裡發生的事嗎？阿啾尚未問出後面一句話，就看見學長的黑眸閃著盈潤的光芒，彷彿有一點星光在他的眼眶打轉。

 

『我沒事』

 

昏迷太久而發不出聲音的學長，擠出微不可查的氣音，但他看懂了──

 

──『但是我還記得她』

 

 

因為昨夜的車禍，有許多傷者被送進這間醫院，卻不是每一位都能平安離開。

 

在生死面前，他們顯得無比渺小、孱弱無力。唯一能做的，僅是牢牢握住彼此的手，在尚能呼吸、自由行走的此刻，珍惜與所愛之人共處的時光。

 

 

 

 

Fin.

 

 

 

 

後記：

 

小米是一位真正意義上的鬼寶寶ww ((地獄梗母湯

 

如果這章讓看完的你心情沉重，我感到很抱歉，我保證之後會有一個甜蜜蜜、治癒人心的番外(有車)。還有我要補充，小米離開的時候已經沒有遺憾了，學長跟阿啾雖然會為她的逝去感到悲傷，卻不算是一個糟糕的結局 ((她死前終於知道學啾是真的房頂不會塌了喔耶！！

 

以上，感謝你的閱讀，祝福所有人平安快樂過一生，然後壽終正寢。((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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